本文作者尤保善夫婦
說明:
1.本文為華興小學第2屆、初中部第1屆校友尤保善所撰寫。
2.原文刊登在「華興三十年」特刊,第25-29頁
3.本篇文字由馬步月校友(小學第25屆)代為完成打字工作。
4.文中紅字部分,為編者加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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念師恩話往事
正當情緒極低落的時候,正當為身邊瑣事感到煩躁的時候,老馬(註:馬才寶)打電話來,這熟悉的鄉音深深的吸引了我,一下子教我把一切的事都拋開了。他說:「華興三十三年的校慶到了,準備出一本專集,請你寫一點東西,文體不拘,內容聽便。」我沒有一點推却的意思,當時還告訴他有什麼要幫忙的,我隨時聽候差遣。說也奇怪,接下這個負擔,心中反倒平靜下來。
嗯,三十三年。早在半年前,心裡就在數算這個日子,想想自己,已四十好幾,能不能再有一個三十年,也很難說。為了寫這篇文體內容不拘的隨筆,幾天內,滿腦子都是華興、華興的…。有華興那段生活的苦,也有那段生活的樂,一張張熟悉的臉孔,院長老師的,同窗好友的,在眼前不停的晃動,心裏激動極了,好像在外地流浪的人,剎那間遇見親朋好友一樣,有一肚子的苦水要吐,也有說不完的相思要訴。
曾不止一次,我回到母校去,想捕捉一點舊時的回憶,匆忙中往住在校園裡兜了一圈後,總在「物是人非」的惆悵中回來。我最高興看到朱(承杰)會計、李(美珍)主任、林(建業)主任等一些老面孔,他們雖然已白髮盈盈,但歲月遮掩不了他們往日的神采與風韻,每一條皺紋,每一絲笑容,都在轉述著三十多年來的故事。每次回去,我總要逛一逛史培曼堂,看一看黃故院長(若瑛)那精巧的小屋,據說那兒已經改闢成保健室了,這樣的做法用意很好,在新一代的學弟妹們也許體會不出這個用心,但在我個人覺得,這小屋彷彿變成一個母親的懷抱,「病痛的人有福了,他們在此必得著安慰」。
上帝奪去了黃院長,像在一群嗷嗷待哺的孩子面前奪去他們的母親一樣的教人不能諒解,說什麼「一粒麥子死了,會結出更多的麥子」,我們都無法容忍。她真是一個仁慈的人,她的一舉一動都彰顯著 夫人的愛,從來也沒有看過這麼慈祥的婦人,她愛孩子、愛員工、愛孩子和員工的家人,愛的那麼無私,愛的那麼週到,愛的那麼深切。
黃若瑛院長與戴師母
記得最後一面,我是在台大醫院看到她的,那時我母親也在台大住院。那天,她安詳的躺在病床上,問我工作的情形,問我家裏的情形,聲音充滿了關切,我說我母親得了乳癌,也住在這兒,準備動手術。她老人家立刻記下病房號碼和我母親的名字,囑咐醫生好好的用藥。她老人家離去時,我正在台中接受士官訓練,請假不准,出殯那天,在散兵坑內暗自流淚。母親來信說,那天她撐著病體也去送葬了,隔了二年,我母親也去世了,每年清明,我祭悼母親也祭悼院長,想起母親也連帶的想起院長。
說實在,沒有華興就沒有現在的我,我的一生受華興的影響是很大的,我熱愛美術,愛動手寫西,甚至去吃老師這行飯,一吃就是二十年,它的根都和華興緊緊的糾纏在一起。
就拿作文這件事來說吧,我的啓蒙老師是林建業老師,四年級的時候,他擔任我們的作文課,他是一個細心而懂得兒童心理學的好老師,他教學最成功的地方是,如何用鼓勵的方法去激發學生對作文的興趣。
有一天造句,我寫了「我的鋼筆出了毛病……」的句子,他用十分激賞的口吻當眾誇讚我:「毛病」普通指人體,而這位同學用在鋼筆上,實在難得;又有一天作文,我描述兩根紅色的門柱紅的十分耀眼,他又當眾讚美我,「耀眼」兩字用得十分傳神。我的作文,在老師的讚美聲中獲得自我肯定,於是作文越敢發揮,用詞越趨大膽。他是一個專挑好句子在看的人,隨時不忘在優美的句子上加圈圈,無形中,給我種下喜愛作文的種子。在上初中的時候,我有過寫三篇作文就換作文簿的記錄,當時李紹麟老師實在看煩了,在我作文結尾的地方,批上「你的作文像王大娘的裏腳布,又臭又長」的句子,我才稍作收斂,直到國二、國三張學波老師擔任我們的國文課,在他苦心的誘導下,才慢慢的學會了掌握主題和用字遣詞的要領。我相信寫作需要天分,雖然我天資不敏,但二十幾年來,還興致勃勃在這條路上享受探索的樂趣,不能不感謝林老師和張老師。還有「挑好的來讚美孩子」這個絕活,在我二十年教書生涯中,屢試不爽,也不知激發出多少孩子學習興趣的火花,這就是教育奧妙的地方。
在華興生活的那段日子裡,感覺到最煩的人,一個是戴(瑪莉)師母,另一個是閻(淑闤)主任。她們兩人有一個共同的特點:那就是固執、囉嗦。戴師母是為了上帝固執,閻主任是為了生活規律固執。
每週五、週日做禮拜,是當時感到最煩腦的事。有一天,我和戴錦華,為了逃避做禮拜,偷偷的溜到嶺頭神學院去玩,不知道她老人家從那得到的消息,竟然從後面追了過來。
閻主任喜歡在開飯前嘮嘮叨叨的訓話。往往開了話匣子就剎不住嘴。小孩子肚子特別容易餓,下了課,興沖沖的進了餐廳,一心想著餐桌上的熱菜熱飯。眼看著熱騰騰的蒸汽消散了,她老人家的話還沒有講完,講完話,加速唱完「謝飯歌」,飯菜也涼了。
畢業十幾年後的一個週末,我在婦女之家一個學生聚會上看到戴師母,一頭銀絲白髮,更襯托出她臉龐肌肉線條的蒼老,現在離開她十幾、二十年了,倒常常的想起她老人家來。想起她那彈琴的神態,滿是皺紋的雙手在黑白的琴鍵上滑動,那一臉鬆弛的肌肉,隨著音樂的旋律,作規則的跳動,內心不免有一種愛憐和崇敬的感覺。
閻主任,每次到華興,總會再看到她,她喜歡對我開朗的笑,長大了才了解,她是一個多麼熱心又是直腸子的人,她多麼迫切的期望著孩子們,學好規矩,將來不負 夫人的養育之恩,做個堂堂正正的人。最高興的是,她和二、三十年前一樣的健朗,看起來沒有一點衰老的樣子。
在許多師長中,我比較歡朱會計的性格,豪邁爽朗,在他的世界中,彷彿沒有下雨陰霾的日子,有時候,心中不痛快,喜歡喝點酒,說一點醉話,從來不把自己隱藏起來,我喜歡他,甚至喜歡他酒醉的神態。
最難忘的是獅頭山之旅,他領著我們幾個大男生下山,來到了一家小吃店,已經晌午時分,大夥兒肚子也餓了,要是別的老師,一定要算一算錢,考慮一下能不能報銷,而他却不然,告訴同學,想吃什麼、愛吃什麼、就點什麼。同學中有人問,能不能來一點酒,他也一樣答應了,這一餐吃得特別痛快。
朱承杰會計
在華興中學初創的時候,學校裡沒有校舍,晴天的時候,在樹林裏掛塊黑板上課,雨天在走廊上課,很不方便。朱會計給我們出了個點子:「没教室難不倒我們,何不自己來蓋一間,反正樹林子近,不怕缺木頭。」就這樣,大家就分頭的動起手來,挖土的挖土,整地的整地,砍木頭的砍木頭,他也在旁幫我們攪拌水泥砌卵石。想起這段日子,像嚼一只鮮嫩橄欖,雖然苦澀,但回味無窮。他這種青天開朗的胸襟,大方痛快的性格,深深的影響了我以後做事的態度。
華興育幼院成立之初,校舍暫借萬華大理街的龍山國小和台糖幼稚園,收容的難童,素質良莠不齊,衛生習慣又差,像流鼻涕的、長癩痢頭的、什麼貨色都有。當時參與工作的老師們,全憑一份愛心。像黃故院長、李主任美珍、朱主任承杰、林主作建業、林老師礽成以及很多位在華興退休的保育工作人員,幾乎投入自己的一生。在先總統及夫人的愛心感召下,辛勤的、默默的從事播種耕耘的工作,不求聞達,數十年如一日。歷年畢業的華興子弟,接受這陽光和雨露的薰陶,大家都知道自愛,能夠在社會上做一點正當的事。數十年來,雖然沒有棟樑之才,也未聞創造過什麼顯赫的事功,但大家都實實在在、本本份份的過日子。這一點,足可告慰 夫人創校的苦心,以及院長和所有在這塊園地裡盡過心,流過汗水的師長們。
本文作者尤保善夫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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